The_Modern_Mind
第一部 从弗洛伊德到维特根斯坦:伊始的意义
1 打破宁静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 恰当地将《梦的解析》视为他最重要的成就。在这本书里,弗洛伊德的人性理论的四大理论基石首次获得了集中阐述:无意识(the uncounscious)
、心理压抑(repression)
、幼稚性欲(infantile sexuality,导致恋母情结)
以及对心理的三重划分(tripartite division):自我(ego)
,即自我意识;超我(superego)
,即广义上的良知;以及本我(id)
,即无意识的原始生物表达。
开始与另一位杰出的维也纳医生约 瑟夫·布罗伊尔(Josef Breuer,1842—1925) 合作。当时他已是维也纳最德高望重的医生之一,治疗过很多著名的患者。他有两项主要的科学发现:其一是发现了迷走神经在调节人体呼吸运动中的作用,其二是发现了内耳中的半规管具有控制身体平衡的功能。
但布罗伊尔之于弗洛伊德乃至整个精神分析领域的重要性,在于他在1881年发现的“谈心疗法”。
1900年3月的第一个星期,在一场阿瑟·埃文斯(Arthur Evans) 有生以来最猛烈的暴风雨中,他踏上了克里特岛北岸干地亚(现希腊港口伊拉克利翁)的土地。
一个克里特岛的农民于19世纪80年代初在克诺索斯(Knossos) 偶然发现了一批大罐子和若干具有迈锡尼特征的陶器碎片。
埃文斯发现了一个完整的文明,一个此前完全未知并可以说是由第一批开化的欧洲人建立的文明。他将自己的发现命名为米诺斯文明(Minoan)。这个名字来源于古代作家的经典,也是因为虽然这些青铜时代的克里特人崇拜各种动物,但似乎对公牛和弥诺陶洛斯(Minotaur,牛头人身怪物) 的崇拜占主导地位。
1900年3月24日,在阿瑟·埃文斯登上克里特岛两个星期后,正当他揭开伟大发现的第一块面纱时,荷兰植物学家胡戈·德弗里斯(Hugo de Vries) 在同一个星期完成了一块进化论的拼图。他在曼海姆向德国植物学会宣读了一篇名为《杂交的隔离法则》的论文。
他在曼海姆会议上宣布,其实验结果表明,一种植物的特征和这种特征的遗传,“都是由某些确定的单位所决定的”。也就是说,对于每种特征(比如雄蕊的长度或叶片的颜色)“都对应着一种特殊形式的材料载体”(德语原文所用单词为Träger,也可以解释为“传递者”)。他接着说,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要素在传给下一代的过程中没有发生变化”。虽然他的表达稍显粗糙,只说出了一种直观的感受,但德弗里斯在曼海姆的那一晚已经对后来出现的基因(genes)
概念下了定义。
他就接着说出了一番影响至今的话:“这两种命题(指基因及其显/隐性)实际上很早以前就由孟德尔(Pater Gregor Mendel) 首先阐述过了。德弗里斯提到的这篇论文,正是帕特尔·格雷戈尔·孟德尔所著的《植物杂交试验》。
4月24日,就在德弗里斯发表其研究成果整整一个月后,卡尔·柯伦斯(Carl Correns) 在《德国植物学会学报》上发表了一篇长达十页的报告,名为《格雷戈尔·孟德尔关于物种杂交的行为规则》。柯伦斯的发现与德弗里斯非常相似,他也做了文献回顾并发现了孟德尔的论文。同年6月,《德国植物学会学报》再次发表了一篇名为《论豌豆的人工杂交》的论文。该文的作者是维也纳植物学家埃里希·切尔马克(Erich Tschermak),他在文中阐述了与柯伦斯和德弗里斯基本相同的结果。
在这个羽翼未丰的新世纪的前六个月里,已经产生了弗洛伊德学说和作为达尔文主义基石的孟德尔遗传学说。这两种知识系统分别从迥异的角度呈现出对人类的解读。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两者都属于或表现为科学思想,并且都致力于将潜藏在人类视野范围之内无法触及的力量或实体昭然于世。在这点上它们与病毒颇为相似。此时距病毒被发现仅有两年时间,弗里德里希·洛夫勒和保罗·弗罗施已证明造成口蹄疫的元凶就是病毒。这些看不见的力量确实存在,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随着望远镜和显微镜的发明,无线电波和细菌的发现,人们已经逐渐接受了这 样的观念:许多自然元素都存在于人类的肉眼和听觉感官所及之外。对于弗洛伊德学说和孟德尔学说而言,其重要性在于它们的发现都是对基本原理的解析,使人们得以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审视自然,并进而影响了每个人。
1900年,马克斯·普朗克(Max Planck) 时年42岁。
18世纪初,艾萨克·牛顿曾将原子设想为微小、坚硬的实心球体。19世纪早期的化学家如约翰·道尔顿等,已经被迫接受了原子是组成元素的最小单位这一概念。
物质和能量可能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英国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Cavendish Laboratory)的奠基人、苏格兰物理学家詹姆斯· 克拉克·麦克斯韦(James Clerk Maxwell) 曾在1873年提出,原子之间的“虚空”充满了电磁场,能量以光速在其中移动。
1887年,海因里希·赫兹(Heinrich Hertz) 发现了电波,也就是现在所谓的无线电。在接下来的1897年,接替麦克斯韦担任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的J.J.汤姆孙(J. J. Thomson) 进行了他著名的阴极射线管实验。管的两端皆由金属板密封,管中的空气被抽出以形成真空。如果随后将金属板连接到电池上并产生电流,人们就能观察到管中的真空空间发出的辉光。此辉光由负极板(阴极)生成,并被正极板(阳极)吸收。
通过系统地控制实验条件,他证明了阴极射线实际上是从阴极喷发并被阳极吸引的微小粒子。他发现粒子的轨迹可以被电场和磁场改变乃至形成曲线。他还发现,该粒子比氢原子还要轻,堪称已知的最小物质存在单元。汤姆孙确凿无疑地发现了物质的一种基本单位。这是人类第一次通过实验建立起物质粒子理论的雏形。
这种粒子,或者说汤姆孙当时所称的“小体”,就是我们今天所 知的电子
。
普朗克对原子的存在形式首先发难:他质疑牛顿/麦克斯韦构想中原子是微小、坚硬的实心球体这一概念。他提出质疑的一大理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Second Law of Thermodynamics)
。该定律由普朗克在柏林的一位前辈鲁道夫·克劳修斯(Rudolf Clausius)提出。按照普朗克本人所学的知识,经典的热力学第一定律(First Law of Thermodynamics)
可以这样解释:设想一位建筑工人将一块很重的石头搬到屋顶。石头将一直维持相应的能量并处于屋顶上,直到将来某一时刻重新落回地面。根据第一定律,能量既不能创造也不能消灭。然而克劳修斯的第二定律指出,第一定律并没有给出完备的理论。能量的损耗发生在建筑工人费力搬运石头的过程中,以导致工人流汗的热能的形式耗散了。这种损耗的能量被克劳修斯称为“熵”(entropy)
,它非常重要,因为这种形式的能量虽然并没有从宇宙中消失,但再也无法恢复其原本的形式。克劳修斯因此得出结论,世界(宇宙也是如此)必然总是倾向于增加混乱,随着熵的不断增加,最终油尽灯枯,走向灭亡。这一理念至关重要,因为它意味着宇宙是一个单向过程:热力学第二定律本质上是对时间的一种数学表达。
所谓的黑体问题(black body problem)
:一个完美的黑体能够百分百地吸收所有波长的电磁辐射。这样的物体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但也有类似的物体:比如碳黑能够吸收所有辐射的98%。根据经典物理学,一个黑体应该只能根据其温度发出辐射,而这种辐射应当在每个波长一齐发出。换句话说,它应该只能发出白光。
同年12月14日,普朗克在柏林物理学会发表演讲,宣布自己已经构建了完整的理论。该理论的一部分是关于这种小股能量规模的计算,即普朗克所称的h,也就是后来人所共知的普朗克常数(Planck's constant)
。根据计算,其值为每秒尔格(尔格是很小的能量单位)。他对黑体辐射的观察结果表述如下:虽然特定颜色的光的能量束是一样的,但比如说红光,其能量束就要小于黄光、绿光或蓝光。当一个物体刚开始受热时,它先发出能量束较小的光。随着受热增加,它就能发出能量束相对较高的光。普朗克将这种非常小的能量束定义为构建整个宇宙的基本且不可分割的组成单位。它之于能量辐射,就像原子之于物质世界。普朗克将其称为“量子”(quantum)
。
1900年10月25日,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 搭乘从巴塞罗那开来的列车,抵达在巴黎 的奥赛火车站。他的作品探索真实与虚无,潜入外貌的表面之下,探究尚未被理解的自然隐藏结构之间的关联。毕加索关注性焦虑、“原始”心态、弥诺陶洛斯(人身牛头怪物)以及现代知识光芒照耀下的古文明发源地。在他的抽象拼贴画中,工业材料和批量生产材料被赋予意义,旨在产生愉悦感的同时制造同样威力的不安(“一幅画,”他曾说,“就是破坏的总和。”)。如孟德尔、达尔文、弗洛伊德、J. J.汤姆孙和普朗克等人的思想一样,毕加索的作品对人们迄今用来给现实分门别类的范畴提出了挑战。
2 思想驿站
社会哲学家卡尔·普里布拉姆(Karl Pribram) 所谓的两种“世界观”之争。他对这两种世界观的定义是个人主义
和普遍主义
,但这两种观点实际上重复了一对由来已久的对立关系,它源于19世纪初从乡村社会向城市社会的转型,人与人之间街坊邻里鸡犬相闻的亲密感也因此逐渐变成了都市中“原子式”的孤立个人,虽然疯狂地往来奔忙却无法相互温暖,而这一对立关系也曾引起弗洛伊德的关注。普里布拉姆认为个人主义者笃信启蒙运动所提倡的经验主义,遵循实事求是的科学方法,提出假设并加以验证。而另一方面,普遍主义“先假设永恒存在于精神之外的真理,且这些真理的正确性无法检验……个人主义者发现真理,而普遍主义者体验真理”。
弗洛伊德和他的无意识理论并不是唯一的例子。治疗虚无主义(therapeutic nihilism)
的教条核心(即社会弊病甚至折磨人体的疾病都无药可救)漠视进步主义,它与经验 主义和乐观主义的科学方法截然相反。在当时的维也纳非常流行的印象派(impressionism)美学
也是此观点的一丘之貉。匈牙利艺术史学家阿诺德·豪泽将印象主义的精髓定义为一种“表现城市生活的瞬息万变、紧张节奏以及突然、热烈却总是昙花一现的印象”的城市艺术。这种对幻灭和短暂体验的关切与治疗虚无主义的观点相符,认为世界无法改变,只能顺其自然,袖手旁观。
但有两位年轻人却力图以不同的方式打破这一局面,他们是作家阿图尔·施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和胡戈·冯·霍夫曼斯塔尔(Hugo von Hofmannsthal)。他们来自一个由放荡不羁的文艺青年组成的团体,被称为“青年维也纳”,常常聚集在格林斯坦咖啡馆。这个团体的成员还包括杰出的记者、散文家及后来的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领导者西奥多·赫茨尔(Theodor Herzl),作家斯特凡·茨威格(Stefan Zweig),以及团体领袖、报纸编辑赫尔曼·巴尔(Hermann Bahr)。他主编的《时代报》是当时许多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的论坛。而另一份杂志《火炬》也不遑多让。该杂志由这个团体的另一位作家卡尔·克劳斯(Karl Kraus)主编。
阿图尔·施尼茨勒(1862—1931)的职业生涯与弗洛伊德有许多耐人寻味的相似之处。他也是一名神经科医师并从事神经衰弱症的研究。他声名远播的还是《古斯特少尉》和《通向野外的道路》这两部作品。《古斯特少尉》是一部持续的内心独白,故事以一个小插曲开篇:一个“粗俗的平民”公然在歌剧院拥挤的衣帽间里触碰了古斯特少尉的佩剑。这个小动作让少尉陷入了困惑的泥沼并不自觉地开始了普鲁斯特式的“意识流”(stream-of-consciousness)
独白。在《古斯特少尉》中,施尼茨勒仍然主要立足于一个社会批评家的口吻,但 在他提到少尉自以为遗忘的童年时,叙述中却暗含了精神分析的理念。而《通向野外的道路》则更多地探索了个体本能的、非理性的侧面以及他们生活的社会。这本书的戏剧冲突来自对几位犹太角色受阻或受挫的职业生涯的审视。施尼茨勒控诉反犹主义,不单是因为它是错误的。作为一种新的狭隘文化的象征,反犹主义产生于衰败的唯美主义和大众社会的到来。
胡戈·冯·霍夫曼斯塔尔(1874—1929)比施尼茨勒更进一步。他创作于1900年之前的两部最著名的诗歌《提香之死》和《傻子与死神》都质疑了艺术作为社会价值之基础的资格。对霍夫曼斯塔尔而言,问题在于虽然艺术可以给美的创造者带来自我实现,却未必能给不具有创造才能的社会大众带来同样的感受。他说:
如果圣化不从外部降临,
我们的当下将空洞而凄凉。
霍夫曼斯塔尔的观点在诗作《古花瓶上的田园诗》中表现得最为明确。该诗讲述了一个古希腊花瓶画家之女的故事。她有一个当铁匠的丈夫,过着安逸的生活,但她心中感到不满。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缺乏成就感。她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想起父亲在花瓶上绘出的神话图案。那些图画表现出众神的英雄壮举,而那样壮丽的人生才是她的心之所向。最终随着一位半人马的出现,霍夫曼斯塔尔让她梦想成真。她为自身命运的转机而欢欣鼓舞,立刻想要抛弃她过去的生活,与半人马一起远走高飞。但可惜的是,她的丈夫不这么想。如果他不能拥有她,那么别人也休想。于是他用长矛杀死了她。总之,虽然这个故事听上去很残酷,但霍夫曼斯塔尔的观点毫不含糊:美本身是矛盾的,可以变得危险甚至可怕。本能的生活往往顺其自然,但自有其吸引力。无论它的表达对自我实现有多么至关重要,本能的生活仍然是危险的定时炸弹。换言之,美学从来都不是独立而被动的:它意味着判断和行动。
布伦塔诺的主要兴趣是尽可能以科学的方式证明上帝的存在。他的科学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科学,采用历史分析的形式。对于布伦塔诺来说,哲学是周期性循环的。如下表所示。
阶段/周期 | 古代 | 中世纪 | 现代 |
---|---|---|---|
求知 | 从泰勒斯到亚里士多德 | 托马斯·阿奎纳 | 从培根到洛克 |
实践 | 禁欲主义者和享乐主义者 | 邓斯·司各脱 | 启蒙运动 |
怀疑主义 | 怀疑论者和折中主义者 | 奥卡姆的威廉 | 休谟 |
神秘主义 | 新柏拉图主义者和新毕达哥拉斯主义者 | 卢勒和库萨 | 德国唯心主义者 |
埃德蒙·胡塞尔(Edmund Husserl,1859—1938) 与弗洛伊德同年出生,并与弗洛伊德和孟德尔同样出生于摩拉维亚。他的观点是,哲学的任务是描述日常生活中所经历的世界。而他对上述理论之争的贡献,以及对西方哲学的贡献,便是“先验现象学”(transcendental phenomenology)
的概念。在其中他提出了著名的意向对象/意向作用(noema/noesis)二分法
。他认为意向对象本身是一个永恒的自在命题,而且是正确而完全的终结。比如,不管人们是否想到上帝,都可以说上帝是存在的。相反,意向作用则是更加具有心理学意义的概念——这在本质上与布伦塔诺在解释思维“意味着”某物体时的意思是一样的。胡塞尔认为意向对象和意向作用都存在于意识中,而他的突破在于提出意向作用也是一种意向对象,即意向作用存在于自身,也因自身而存在。
胡塞尔在今天已被尊为20世纪西方哲学大陆学派的鼻祖,该学派的成员包括马丁·海德格尔、让—保罗·萨特和尤尔根·哈贝马斯。他们与伯特兰·罗素和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创立的“分析学派”分庭抗礼,后者在北美和英国影响较大。
布伦塔诺的另一位著名继承者是格式塔(Gestalt)哲学
和心理学之父克里斯蒂安·冯·埃伦费尔斯(Christian von Ehrenfels,1859—1932)。埃伦费尔斯改良了布伦塔诺的观点,认为思维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格式塔质的倾向”,也就是说,自然界中存在着一定的“整体”,供思想和神经系统预先体验。
奥托·魏宁格 (Otto Weininger,1880—1903)臭名昭著的理论。在他的编辑将文章标题改为《性与性格》之后,论文于1903年出版并掀起了轩然大 波。这是一本饱含狂热的反犹主义和放肆的女性歧视论的书。曾有人认为所有的人类行为都可以用男性和女性的“原生质”来解释,而魏宁格则将这一理论变本加厉,认为每个人的每一个细胞都具有性欲。
天主教精神病学家理查德·冯·克拉夫特—埃宾(Richard von Krafft-Ebing)。他的成名源自出版于1886年的拉丁文著作,题为《性精神病态:法医临床研究》。作为一名天主教徒,克拉夫特—埃宾为性设定了严格的底线,认为性的唯一功能是在婚姻制度内繁衍后代。而他的文字也相应反对了许多他眼中的“性变态”。而其中最臭名昭著的“越轨之举”,也是使他的研究背负恶名的原因,是他所创造的“受虐倾向”(masochism)一词。
奥托·瓦格纳(Otto Wagner,1841—1918)于1894年受命设计维也纳地铁,在此过程中他表现出了“比亚兹莱(19世纪末英国伟大的插画家)式的想象力”,因而声名大噪。瓦格纳遵循着“功能决定形式”的格言,其突破在于不仅使用了现代材料,而且向大众展示了这些材料。
阿道夫·洛斯(Adolf Loos,1870—1933)的思想则更加尖锐。他的理性主义与瓦格纳的理性主义不同:它更具革命性,但仍然保持了理性主义的本性。他宣称,建筑不是艺术。“艺术创作是艺术家的私事。艺术作品就是要将受众从他们的舒适区中赶出去。而房子却必须为舒适服务。所以艺术作品是革命性的,而房子则是保守的。”他认为人类在物质文化中生活,很容易成为物质的奴隶,而他想重新建立艺术和生活之间的“适当”关系。设计不如艺术,因为设计是保守的,而当人们能明白两者间的区别时,就能得到思想的自由。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尝试传递一种重要的主张。当非理性和本能已经成为生活的主导,理性主义要如何才能成功?理性真的是正确的前进方向吗?本能是一种更为古老也更加强大的力量。是的,它可能更加返祖也更为原始,有时也是一种黑暗的力量,但否定它的益处何在?
非恩斯特·马赫(ErnstMach,1838—1916) 与布罗伊尔同时但完全独立地发现了内耳中的半规管(semicircular canals)对维持身体平衡的重要性。其次,他运用特殊技术,用照片记录了子弹以超音速飞行的画面。在此过程中,他发现子弹产生了两道冲击波,一道在前,一道在后,这是由于子弹高速运动产生的真空造成的。这一发现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能够制造出接近音速的喷气机至关重要,这也是人们使用“马赫数”(Mach number)
来描述超音速(如协和式喷气机的速度)的渊源所在。
3 达尔文的黑暗心灵
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继承了阿图尔·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并赋予它现代的、后达尔文主义的转向。尼采的主要思想(虽然他从未系统地予以阐述)是:所有的历史都是两大集团之间形而上学的斗争。其一是表达“权力意志”(will to power)
的领导集团,他们是文明的基石(创造价值)所必需的重要生命力。另一集团则是缺乏“权力意志”的被领导者,主要包括由民主所造就的普罗大众。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之后,他的思想很快由生物学扩展到人类社会的运作。达尔文主义首先在美国大行其道。(1869年,达尔文被授予美国哲学学会名誉会员称号,这比他的母校剑桥大学授予他荣誉 学位还要早十年。)美国的社会学家,包括耶鲁大学的威廉·格雷厄姆·萨姆纳(William Graham Sumner)和托尔斯坦·凡勃伦(Thorsten Veblen),布朗大学的莱斯特·沃德(Lester Ward),芝加哥大学的约翰·杜威(JohnDewey),以及哈佛大学的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 和约翰·菲斯克(William Fiske)等人,都在达尔文“生存竞争”和“适者生存”的背景下辩论和探讨政治、战争以及人类社会划分为不同阶级的问题。
英国的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 有可能是最具影响力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实际上,正是斯宾塞而非达尔文,创造了著名的“适者生存”(survival of the fittest)
格言,而斯宾塞也很敏锐地意识到达尔文主义可以如何应用于人类社会。
恩斯特·海克尔(Ernst Haeckel,1834—1919)。作为耶拿大学的一名动物学家,海克尔就像接纳自己的第二天性一样接受了社会达尔文主义。他支持强大的国家政权。正是他的这一观念,加上他好战的种族主义和反犹主义主张,致使人们将他视为纳粹的支持者。
克莱芒丝·奥古斯特·罗耶(Clemence August Royer) 在其著作《人类与社会起源》中就采取了强硬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立场,将“雅利安人”视为优于其他种族的群体,而为了发展的利益,与低等种族之间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在俄国,无政府主义者彼得·克鲁泡特金(Peter Kropotkin,1842—1921) 于1902年发表了《互助论》,在其中他采取了不同的路线,认为虽然竞争是不争的事实,但合作也同样如此。
乔治·瓦谢·德·拉普热(Georges Vacher de Lapouge,1854—1936)在对古代人类头骨进行研究后认为,种族是处在形成过程中的物种,种族差异是“先天的、不可磨灭的”,任何认为不同种族能够整合为一体的想法都是违背生物学规律的。
身兼动物学家和地理学家的弗里德里希·拉采尔(Friedrich Ratzel)认为,所有的生物体都为生存空间展开竞争,竞争的优胜者将失败者扫地出门。这场斗争延伸到人类社会,成功的种族必须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才能避免种族的衰退。而对于休斯顿·斯图尔特·张伯伦(Houston Stewart Chamberlain,1855—1927)来说,种族斗争“对于‘科学地’认识历史和文化是非常重要的”。
马克斯·诺尔道(Max Nordau,1849—1923)出生在布达佩斯,是一名犹太教拉比的儿子。他最著名的著作是两卷本的《堕落》。尽管长达六百页,它仍成了国际畅销书。诺尔道深信“一种严重的精神疫情、类似黑死病的堕落和歇斯底里”正在影响欧洲,削弱欧洲人的生命力,并表现出一系列的症状:“斜视、失聪、生长缓慢……悲观、冷漠、冲动、情绪化、神秘主义以及是非判断能力的丧失。”
社会达尔文主义最直接的政治影响,就是随着20世纪到来而兴起的优生学运动(eugenics movement)
。这场运动最直接的发起者和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达尔文的表弟弗朗西斯·高尔顿(Francis Galton,1822—1911)。他于1904年在《美国社会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优生学的本质在于“劣等”和“高等”是可以被客观地描述和测量的——这就是拉普热描述种族间头骨差异之所以重要的原因。
马克斯·韦伯(Max Weber) 的观察结果也以一个令人费解的悖论为开端,这个悖论让他非常着迷。他发现在很多情况下,男性(和少数女性)表现出积累财富的动力,但同时也表现出“极度的禁欲主义”,对于他们所积累的财富所能换来的世俗快乐完全不感兴趣。其实很多企业家追求的生活方式是“厉行节约”。答案来自他所谓的“现世禁欲主义”的清教主义,这是一个他参考了“感召”的概念后扩展出的新概念。伯认为,它同样不存在于天主教的教义之中。它仅仅起源于宗教改革,而它背后的思想在于,个人道德责任的最高形式以及向上帝履行其义务的最佳方式,是去帮助他此时此刻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同胞们。换句话说,天主教徒的最高理念是通过出世和冥想来净化自己的灵魂(正如隐修的修士所为),而新教徒则恰恰相反:成就感源自帮助他人的举动。
4 现代主义的少女
“现代主义”(modernism)
一词有三种含义,我们需要加以区分。
- 它的第一种含义是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之间的历史片段。在这段时间里,现代世界开始逐渐清晰,科学开始作为知识体系的重要部分而蓬勃发展,而非宗教和形而上学的附庸。现代主义的第二种、也是最常见的含义是指一场主要发生在艺术领域的运动,由法国的夏尔·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发起并很快扩大。第二种含义本身又含有三大要素。第一个、也是最基本的要素是,它相信现代世界同已经逝去的所有时代同样美好和令人满意。
- 现代主义的第二种含义中的第二大要素是指:现代主义是一种城市艺术,让城市变成了文明的“风暴中心”。印象派作为现代主义最早期的形式之一,将这一点体现得淋漓尽致:其目的就是捕捉稍纵即逝的时刻,而在城市中生活的人们对这些短暂的瞬间早已司空见惯。最后,现代主义激励并倡导新事物高于一切,同时意味着
“先锋派”(avant-garde)
的存在。他们是一群艺术和知识精英,凭借其智慧和创造力鹤立鸡群,虽然他们肩负领导民众的责任,却也注定要与民众对立(虽然很多时候并非有意为之)。 - 现代主义的第三种含义被用在有组织的宗教(尤其是天主教)的背景下。在整个19世纪,天主教教义的各个方面都受到了威胁。年轻的神职人员急于要求教会对新的科学发现做出回应,尤其是对达尔文的进化论和德国考古学家在中东圣地的发现做出回应,因为这两者与《圣经》存在许多矛盾。
他们中的大多数从印象派开始,但他们所推崇的实验革新又带来了表现主义,即通过对线条和色彩进行夸张和扭曲的方式探索情感的影响。野兽派(Fauvism)
是其中最富硕果的运动,尤以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 的画作为代表。1905年,在巴黎的秋季艺术沙龙上,马蒂斯、安德烈·德兰、莫里斯·德·弗拉曼克、乔治·鲁奥、阿尔贝·马凯、亨利·芒甘和夏尔·卡穆安的作品被集中在一个大厅内进行展示,而这间大厅的正中还颇具匠心地摆放了一座由15世纪的佛罗伦萨雕塑家多纳泰罗创作的雕塑。批评家路易·沃塞勒(Louis Vauxcelles)看到这样的布置,即中央的雕塑安静地注视着四周墙上狂乱而扭曲的色彩时,不由感叹道:“啊,多纳泰罗被野兽包围了。”野兽派因此得名。
乔治·布拉克(Georges Braque) 在观摩过《阿维尼翁的少女》之后,他很快意识到毕加索的风格才是前进的正路,因此他改变了方向。随着立体主义逐步形成,有两年的时间,他俩相依为命,并肩思考和工作。
布拉克把所有的景物都简化成了“小小的立方体”。立体主义(Cubism)
诞生了。立体主义 是一种更为安静而内省的艺术,并具有特定的目标。“毕加索和我,”布拉克说,“都致力于对匿名性格的探索。我们倾向于抹去自己的个性特征以发现创造力。”这就是为什么早期立体派作品的作者签名都位于画的背面。
从艺术史上看,立体主义居于中心地位,因为它是20世纪艺术的主要枢纽。以印象派为起点的艺术进程至此到达顶峰,而通往抽象艺术的大门也就此打开。
1866年,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 出生在莫斯科。他朝着抽象前进的步伐不紧不慢、深思熟虑。这个过程一直持续,直到1911年,康定斯基创作了三大系列的作品,分别名为《印象》、《即兴创作》和《构图》,每幅作品都有编号,并且都彻底抽象。
在19、20世纪之交活跃着六位伟大的哲学家。除去1900年之前逝世的尼采,剩下的五位分别是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贝内代托·克罗齐(Benedetto Croce)、埃德蒙·胡塞尔、威廉·詹姆斯和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
柏格森受弗朗茨·布伦塔诺和胡塞尔影响颇深,他主张物质和心理过程之间应当有一道鸿沟般的分野。他说,用来探索物质世界的方法并不适用于研究精神生活。
真正为柏格森建立起世界声誉,并使之远播学术界之外的,是诞生于1907年的《创造进化论》。柏格森的中心观点是,时间是真实的。这算不上原创或是激动人心,但细节中却暗含骚动。吸引人们注意力的是,他声称未来完全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对他来说,时间分为两种类型,即物理时间和实际时间。他说,根据定义,我们通常理解的时间涉及记忆;而另一方面,物理时间由“一长串近乎完全相同的片段” 组成,其中属于过去的片段几乎瞬间消亡。然而,“实际”时间是不可逆的——相反,每一段新片段的色彩都来自过去。他最后的结论,同时也是人们最难以接受的观点是,由于记忆对时间至关重要,时间本身必然在一定程度上是属于心理学范畴的。(这也是宗教法庭最为反对的观点,因为这是对上帝领域的干涉。)以此为基础,柏格森进一步认为已知的宇宙演化过程本身也是一个心理学过程。柏格森由此呼应了布伦塔诺和胡塞尔,他认为进化远不是“遗世独立”的真理,其本身就是心理的“意向”和产物。
柏格森真正吸引法国人,继而影响世界各地越来越多人的,是他不可动摇的信念:他坚信人类选择的自由,以及生命力(élan vital,即活力)超越科学的影响力。
对理性主义者来说,柏格森的哲学是堕落的象征,是一种返祖观念的集合体,在其中,科学的精确性被神秘主义的漫谈所取代。
儒学
最初从天地秩序中吸取根本能量和基本类比。简单地说,儒学是由等级分明的尊卑关系构成,进而形成生命的管治原则。“父尊子卑,男尊女卑,君尊民卑。”依此,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履行的社会角色;社会中存在着“个体行为应符合的社会期望,而该期望是按照惯例固定下来的”。孔子本人描述的层次结构是这样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实际上意味着,“君尽君的责任,臣尽臣的义务。父尽父的仁慈,子尽子的孝道”。只要每个人都履行自己的角色义务,则可保天下太平。儒家学者重视“举止得体”,遵循礼教。礼教是一种道德准则,强调耐心、和平、忍让、尊老、尊师等美德,最重要的是文雅的人道主义,即以人为本,将人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儒家还强调人虽然生来并无区别,但并不完 美,而个人可以通过努力“成仁”进而成为他人的楷模。成功的先贤都是视“仁义”高于一切的人。
5 美国的实用主义智慧
最初构想出现代大学的人是查尔斯·艾略特(Charles Eliot),他是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位化学教授。艾略特在意的不只是规模的扩大:“他大力修改了课程模式;建立了专业学院并使之成为大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最后还推动了研究生教育,成了所有有志涉足研究生教育的美国大学的楷模。”
最重要的是,艾略特遵循了德语国家的高等教育系统。在思想领域,约翰·费希特、克里斯蒂安·沃尔夫和伊曼努尔·康德等重要人物将德国学术界从对神学的愚钝依赖中解放出来。因此,德国学者在哲学、语言学和物理科学等领域与欧洲同行相比取得了明显的优势。
美国实用主义(pragmatism)
哲学学派的创始人是19世纪70年代的哲学家查尔斯·桑德斯·皮尔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但威廉·詹姆斯于1906年对其思想进行了更新并广为传播。
实用主义的深层思想是建立一套哲学体系,使之摈弃唯心主义教条并服务于由自然科学发展而来的、严谨的实证主义标准。詹姆斯在皮尔斯思想的基础上增加了哲学应当平易近人的观念。他认为,哲学是生活中的客观事实,是每个人都希望拥有的看待和理解世界的方式,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哲学。
詹姆斯于1902年出版过一部重要作品《宗教经验种种》。他认为哲学首先应该是实用的,而他也承认自己的这一观点来自皮尔斯。
真理之美并不能使其恒久不朽。这就是真理之所以美好的原因:顾名思义,它能够产生实际的影响。詹姆斯用他的这套方法来面对许多形而上的问题,这其中我们只需举一个例子就能说明他的论点是如何成立的:是否真的存在灵魂这样的东西,它与意识的关系又是什么?詹姆斯写道:过去的哲学家曾提出了“灵魂物质”的概念来解释某些类型的直觉体验,比如一个人曾以不同身份生活过的既视感。但如果你将意识拿走只依赖“灵魂”,这现实吗?灵魂能脱离意识而存在吗?不能,他说。因此,何必还要专注于灵魂这档子事呢?
继皮尔斯和詹姆斯之后,约翰·杜威成了美国第三位实用主义哲学家。
杜威对科学的热情体现在他建于1896年的学校的校名上:“实验学校”(Laboratory School)
。其办学宗旨是:每个孩子都承担着个性带来的积极或消极的后果。首先,孩子的天性决定了其自身能力的局限。从更积极的角度说,应当发现孩子内在的兴趣和品质以找到可能的“成长点”。成长对20世纪初“以儿童为中心”的“新教育”的倡导者来说是一个重要概念。杜威认为,自古以来社会就被分成了有闲贵族阶层和工人阶级,他们分别是知识的保管者和实践者。他认为,这种分离是致命的,尤其在一个民主国家。依托阶级路线的教育必须废除,那些不适合民主、工业化和科学时代的传统学习观念必须被抛弃。
哈佛还提供了一门关于弗雷德里克·温斯洛·泰勒(Frederick Winslow Taylor) 的《科学管理原理》的研究课程。对于泰勒来说,公司的管理需要建立在更“科学”的基础之上——他致力于向世人展示管理的科学,并用他为众多公司改进效率的例子来阐明这一观点。
6 E=mc²
曼彻斯特大学的物理学教授欧内斯特·卢瑟福(Ernest Rutherford),他向在场听众介绍的内容堪称整个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思想之一:原子
的基本结构。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 三篇伟大的论文陆续发表,分别是3月的量子理论、5月的布朗运动(Brownian motion)和6月的狭义相对论。
爱因斯坦认为光也是由离散单位,即光子(photons)
构成的。对爱因斯坦以外的科学家来说,量子理论之所以不易接受,一大原因在于,多年的实验表明,光具有波的性质。在爱因斯坦的第一篇论文中,他在开篇就展现出开放的心态,而这样的心态将使物理学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赫赫扬名。他也因此提出了迄今为止不可想象的观点,认为光时而是波,时而是粒子,二者兼具。这一被称为波粒二象性(wave-particleduality)
的概念也最终成为量子力学在20世纪20年代的基础。
在关于量子理论的论文发表两个月后,爱因斯坦发表了他第二项伟大的研究成果,讨论布朗运动。大多数人在上学的时候都已经熟悉这种现象:将花粉的小颗粒悬浮在水中并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这些大小不超过百分之一毫米的颗粒会在水中或颠簸或曲折地前后运动。爱因斯坦认为,这种“舞蹈”是由于花粉颗粒受到水分子的随机撞击而产生的。
但真正让爱因斯坦声名远播的成就,来自他于同年6月发表的第三篇论文,即关于狭义相对论
的论文。正是这一理论催生了他的结论。
“为干杯。”这条化学式给出了塑料的化学成分,而在当今世界,塑料可能是应用最为广泛的化合物了。从飞机、电话到电视、电脑,现代生活如果没有塑料将无法想象。这一伟大发现的缔造者就是莱奥·昂德里克·贝克兰(Leo Hendrik Baekeland)。
最具独创性的当数最早诞生于1910年的一本大部头著作,与艾萨克·牛顿的名作《数学原理》同名。罗素的《数学原理》(Principia Mathematica)
堪称20世纪读者最少的伟大著作之一。
1905年,在英国医学期刊《柳叶刀》上,伦敦大学学院生理学教授E. H.斯塔林将一个新词汇引进了医学术语之中,而这个新词将彻底改变人们对自己身体的思考方式。这个词就是激素(hormone)
。
7 血之阶梯
威廉·爱德华·伯格哈特·杜波依斯(W. E. B. Du Bois) 《黑人的灵魂》(Souls of Black Folk)
总结了杜波依斯近十年来的社会学研究和思考。它不仅证实了美国黑人被蚕食的投票权和逐渐增长的幻灭情绪,更毋庸置疑地证明种族歧视在住房、健康和就业等方面造成了巨大的经济影响。
他和其他二十九人在安大略省的伊利堡秘密集会,组织了日后闻名的“尼亚加拉运动”(“Niagara movement”)
。“尼亚加拉运动”是首个公开的黑人抗议运动。
8 火山爆发
这场名为“马奈和后印象派画家”的展览由评论家罗杰·弗莱(Roger Fry)策展,并得到了艺术家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的协助。
在弗莱眼中,塞尚、梵高和高更虽然在当时的英国几乎不为人知,但他们是现代艺术直接的先驱者。弗莱力图展示出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画家(Post-impressionist)
之间的差异,而他认为后印象派画家才是更伟大的艺术家。他认为,后印象派的目的是捕捉“世界的情感意义,而印象派只是单纯地记录世界而已”。
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General Theory of Relativity)
的含义可以通过一个模型来解释,正如狭义相对论可以通过灯光下旋转的铅笔投射出或长或短的影子来解释一样。想象一下,一块带边框的橡胶薄板,就像一幅裱好的油画 画布般水平放置。将一枚小弹珠或一颗小钢球滚过橡胶板,那么它将沿直线滚动。然而,如果你在橡胶板的中心放置一个很重的球体,比如一枚球形炮弹,那么由于重球压迫橡胶板,小弹珠在向重球滚动时就会呈曲线运动。实际上,这就是爱因斯坦所认为的当光接近大型天体(如恒星)时将发生的现象。时空将发生弯曲,光也一样。
尼尔斯·亨里克·大卫·玻尔(Niels Henrick David Bohr) 的突破性发现的真正重要意义在于他将卢瑟福、普朗克和爱因斯坦的理论统一了起来,确立了物质的量子(即离散)性质、原子的稳态以及化学和物理之间联系的本质。
卡尔·古斯塔夫·荣格(Carl Gustav Jung) 于两年前发表的《无意识心理学》。荣格的著作标志着精神分析理论第一次重要的分野。此
D. H.劳伦斯(D. H. Lawrence) 的《儿子与情人》涉及的主题具有鲜明的弗洛伊德特征:恋母情结。
阿尔弗雷德·阿德勒(Alfred Adler) 身为社会民主党人和皈依基督教的犹太人,阿德勒极力尝试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思想与他自创的心理斗争思想熔为一炉,最后形成了这样的观点:性欲并不是主要的性能量,它只是具有与生俱来的侵略性。对于他来说,对力量的追求是生活的主要动力,而“自卑情结”则是塑造人格的指导力量。阿德勒的“个体心理学”思想在此后的很多年间变得非常流行。
弗洛伊德与荣格的决裂发生在1912年底至1914年初。这次决裂的缘起在于,首先,虽然荣格起初对弗洛伊德推崇备至,但他也对弗洛伊德理论的基本概念进行了修正。第一,荣格认为性欲不像弗洛伊德所坚持的那样,是单纯的性本能,而是一种“心理能量”。其次,也许更重要的是,荣格认为自己已经完全独立于弗洛伊德,自行发现了无意识的存在。
荣格与弗洛伊德的决裂发端于1912年,发生在他俩从美国返回,以及荣格发表了第二部分的《转化的象征》之后。这篇进一步深入研究的论文发表在《精神分析年鉴》上,是荣格首次公开宣扬他所谓的“集体无意识”(collective unconscious)
思想。荣格认为,深层次的无意识是由每个人共享的,它是“种族记忆”的一部分。确切地说,对于荣格来说,这就是精神疗法的意义所在,即与集体的无意识进行关联。
根据荣格的理论,我们的心理结构分为三层:意识、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
9 反击
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 来说,他在战争期间完成的著作并不是对战争本身的回应。不过,若非维特根斯坦已经接触到了真正的死亡威胁,他也不大可能获得创作《逻辑哲学论》的契机和灵感,或者《逻辑哲学论》也不会完全具有其自身的风格。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许多艺术家和作家都来到位于中立国瑞士的苏黎世躲避战乱。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 在苏黎世湖边完成了《尤利西斯》大部分的创作。
还有一位当时尚不知名的德国作家胡戈·巴尔(Hugo Ball,兼天主教徒和无政府主义者身份于一身),关于创办文学评论一事,巴尔于1916年拟就了一份计划,正是在他的介绍中第一次使用了“达达”(Dada)
这个词。在战争时期,达达主义将戏剧奉为最可宝贵的人类活动。“我们厌恶屠宰场般的世界大战,转而投身于艺术,”阿尔普这样写道,“我们寻 找一种基本的艺术,我们认为它能将人类从那个年代激烈的疯狂中拯救出来……我们想要的是一种无个性的、集体化的艺术。”达达主义旨在疗救将人类推向灾难的病态思想,并使其恢复健康。达达主义者质疑,在科学发展和政治进步的光芒下,最广泛意义上的艺术是否具有可行性。他们怀疑现实能否被代表,认为根据科学的观点,现实太难以捉摸,因此在道德上和社会上都半信半疑。如果要说达达主义真的看重什么的话,那就是实验和探索的自由。
卡西米尔·马列维奇(1878—1935)早期作品的灵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印象派,但也汲取了很多塞尚和高更常用的大胆而单调的色彩,以及野兽派(尤其是马蒂斯)的风格。1912年前后,马列维奇的作品开始分解成一种立体主义的形式。
马列维奇的作品也因为运用抽象和三维形状(三角形、圆形和矩形),且几乎没有颜色变化而被认为类似于诗歌。
马列维奇力求表现出简单、明晰和洁净的艺术风格,他认为这些是数学的特质,是优美简洁的形式,是自然的基本形状,甚至是奠定立体主义根基的抽象现实。
马列维奇可能彻底改变了绘画,但构成主义(constructivism)
本身就是革命的一部分,因为它最接近于革命的形象和目标。
第二部 从斯宾格勒到《动物农场》:文明及其缺憾
10 日蚀
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他得出的结论是:只有自上而下的计划经济才能拯救德国。他认为自己的作用就在于将社会主义从马克思主义的俄国救赎并移植到“更为重要的国家”——德国,因此亟须一种新的政治范畴:他将普鲁士主义和社会主义熔为一炉,诞生了国家社会主义的概念。它号召人们舍弃美国和英国倡导的“现实自由”,“通过为有机整体履行个人义务”实现对“内在自由”的追求。这一观点影响了很多人,迪特里希·埃卡特便是其中之一。他帮助建立了德国工人党,而该党的党徽正来源于埃卡特之前所在的泛德图勒会。这一象征“雅利安人生命哲学”的十字徽记,即卐字,第一次具有了政治意义。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 认为,新旧世界之间的平衡已经被战争打破,需要重新建立。欧洲剩余资本在新世界的投资为人口的增长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生产所需的食品和物品。因此,市场必须更加自由,而非遭到控制。但是控制正是《凡尔赛和约》对德国施加的影响。凯恩斯的观点并非出于狭隘的国家主义,而是基于全欧洲的立场。只有通过这些举措才能消灭大规模人口增长带来的隐患,从而避免进一步的残杀。
11 贪婪的荒原
随后的1922年在思想史上堪与1913年这一奇迹年相提并论,因为在这一年中如潮水般涌现了一批开天辟地的作品: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T. S.艾略特的《荒原》、辛克莱· 刘易斯的《巴比特》、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九卷《所多玛和蛾摩拉Ⅱ》、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第一部实验小说《雅各的房间》、莱纳·玛利亚·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以及皮兰德娄的《亨利四世》。它们都是20世纪文学体系的奠基之作。
优生学者成功地让1924年的《移民限制法案》获得通过,但生物学领域的战斗并未因此偃旗息鼓。次年,由于臭名昭著的斯科普斯审判,生物学再次回到了公众的视线中。早在1910年,基督教长老大会就起草了一份“五个基本信条”的清单,并将其视为基督教的基础。它们分别是:基督的神迹、童贞女之子、耶稣复活、耶稣受难(理解为赎人类的罪)以及《圣经》是上帝意志的直接传达。而最后一条正是斯科普斯审判(Scopes trial)
的焦点所在。
斯科普斯所使用的亨特教材将进化论描述为事实。控方认为,这违反了田纳西州的法律。进化论只是违背《圣经》的一种理论,不应该被断言为铁板钉钉的事实。
在20年代,初美国出现了“收音机潮”(radio boom)
,撇开广播不谈,四种新的传媒实体应运而生。它们是《读者文摘》、《时代周刊》、“每月读书会”和《纽约客》。
这是一项对1890至1923年间当地报纸为各种新闻题材分配的报纸版面百分比的分析。
品类 | 1890 | 1923 | 变化百分比 |
---|---|---|---|
漫画 | 0.2 | 14.6 | +7300% |
女性新闻 | 0.5 | 3.4 | +680% |
体育 | 3.8 | 13.2 | +347% |
商业 | 3.4 | 6.6 | +94% |
公共事务 | 9.1 | 15.7 | 72% |
科学 | 2.0 | 1.0 | -50% |
故事 | 5.4 | 1.9 | -65% |
农业 | 4.3 | 1.1 | -74% |
政治 | 17.3 | 1.2 | -93% |
13 英雄的黄昏
存在着第三类团体,他们处于上述两种观点之间,仍然希望保持马克思主义者的身份,但也认为马克思主义理论需要经过改造才能保持可信度。这一团体于20世纪20年代后期在法兰克福集会,为自己命名为“法兰克福学派”(Frankfurt School)
,法兰克福学派最著名的三位成员是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Adorno)、马克斯·霍克海默(Max Horkheimer) 和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
法兰克福学派在早年因复兴了“异化”(alienation)
的概念而为人所知。马尔库塞认为,异化基本上意味着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男人和女人不可能通过工作满足自身的需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这里存在错误,而只有从根本上改变生产方式才能消除异化。
这种观点塑造了学派的第二种、也许是最持久的学术创见:将弗洛伊德学说和马克思主义结合起来(marriage of Freudianism and Marxism)。马尔库塞认为弗洛伊德学说和马克思主义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在他看来,弗洛伊德无意识的原始驱动力,尤其是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扎根于社会框架之中,而社会框架决定了它们展示自己的方式。弗洛伊德曾认为压抑必然会随着文明的进步而增加,因此必须增加侵略性并以越来越大的量来进行释放。因此正如马克思的预言所说,革命是不可避免的,资 本主义必然会引发自身的混乱。
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三个贡献,是对社会的变革和进步做了更为全面的分析。学派通过引入社会学、心理学和哲学等跨学科方法,检验了他们眼中当时至关重要的问题:“西方文明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以至于技术进步的高度变成了我们眼中对人类进步的否定:人性丧失、兽性大发、刑讯作为审讯的‘常规’方式死灰复燃、核能的破坏性发展、生物圈的污染,还有什么?怎么会发生这些情况?”。他们宣称认清了一种“辩证关系”,即西方世界的进步时期和压抑时期之间的相互作用。此外,每次压抑时期通常都比前一次更长,这是由于资本主义制度下技术的发展,以至于20年代末期甚至到了这样的地步,“作为资本主义的主要成就,西方文明所积累的数量惊人的社会财富没有被用来构建更加高雅和人性化的社会,却被越来越多地用在防止这种社会的形成上”。
对海德格尔来说,生命的核心事实是:人类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们只能通过尽可能准确的描述来面对这一核心事实。西方的科学和哲学在过去三四百年间都得到了发展,所以“西方人的主要使命一直是征服自然”。因此,人类对自然的看法就好像自己是主体,而自然是客体。从哲学的角度来说,核心的困境在于知识的本质:“我们知道些什么?我们怎样才能知道我们知道?”自从笛卡尔以来,这些问题一直极为重要。然而对海德格尔来说,理性和智慧“根本不足以指导人类揭开存在的秘密”。实际上他一度甚至说“思想是理解的死敌”。海德格尔认为,我们正被不由分说地推入世界,等到我们习惯了这个世界之时,我们却又面临死亡。对于海德格尔来说,死亡是继存在之后生命的第二个核心事实。他说,我们永远无法体验到我们自己的死亡,但我们可以害怕它,这种恐惧是非常重要的:它为我们的存在赋予了意义。我们必须在世界上花时间创造自己,“前进到一个开放的、不确定的、还没有被创造的未来”。海德格尔思想的另外一个元素对于理解他的思想至关重要。海德格尔将科学和技术视为意志的体现,是对我们控制自然的决心的反映。不过他认为,人性有着不同的侧面,而这在诗歌中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海德格尔说,一首诗的中心环节是“它逃避我们意志的要求”。“诗歌不是诗人下定决心写出来的,它是一个自然流露的过程。”
乔治·卢卡奇从布达佩斯流亡维也纳,“仍不可救药地忙于密谋的[共产党]工作,追查携党的经费潜逃的人。”
尽管困难重重,但卢卡奇仍于1923年发表了日后令他声名远播的作品《历史与阶级意识》。该书包含九篇关于文学和政治的论文。就文学方面而言,卢卡奇的理论是,从米格尔·德·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开始,小说家主要可以分为两大流派,其中一派主要描绘“自我(或英雄人物)与环境(或社会)之间的不相容”,这一派的作家包括塞万提斯、弗里德里希·冯·席勒和奥诺雷·德·巴尔扎克等,他们将这种不相容描绘为“逃避现实世界”。另一派包括古斯塔夫·福楼拜、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和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等,他们“在浪漫主义的幻灭中醒来”,参与真实生活,但同时清楚,正如约瑟夫·康拉德所说的,人类无法进步。换句话说,这两种做法基本上都是反实证、反进步的。卢卡奇从文学转移到政治,认为不同的阶级有着不同的意识形态。资产阶级赞美个人主义和竞争,反映在文学和生活上,其立场就假定社会“受一成不变的规律支配,就如同 自然界的物理定律一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与此相反,无产阶级则寻求一种新的社会秩序,该秩序承认人性可以改变,自我与社会之间的结合也存在新的可能性。卢卡奇认为自己的使命就是向资产阶级解释这种一分为二的状态,以便他们能理解终将到来的革命。
1924年,就在《历史与阶级意识》出版后的第二年,一群身在维也纳的哲学家和科学家开始在每周四聚会。最初他们的组织名叫恩斯特·马赫协会,后来在1928年更名为维也纳学派(the Vienne Circle)
。
学派的精神导师是莫里茨·石里克(Moritz Schlick,1882—1936)。他生于柏林,和学派的许多成员一样,也接受过科学训练。他在1900至1904年间是马克斯·普朗克门下的一名物理学家。石里克麾下共计二十余名学派成员,包括来自维也纳的奥托·纽拉特(Otto Neurath),一名博学的犹太学者;来自耶拿的数学家鲁道夫·卡尔纳普(Rudolf Carnap),曾是戈特洛布·弗雷格的门生;同为物理学家的菲利普·弗兰克;精神分析学家海因茨·哈特曼;数学家库尔特·哥德尔(Kurt Gödel) 以及偶尔参与的卡尔·波普尔,最后这位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为颇具影响力的哲学家。石里克将20年代在维也纳逐步形成的哲学类别命名为“一致的经验论”。不过在他于1929年初访美国,以及1931至1932年再访美国之后,逻辑实证主义(logical positivism)
这一术语逐渐浮现,并得到了长期沿用。
逻辑实证主义者对形而上学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反对任何诸如“在科学和常识的普通世界之外,即能够通过感官认识的世界之外,可能存在另一个世界”的提议。对逻辑实证主义者来说,所有无法通过实证进行检验、证实的陈述都是荒谬的。因此神学、美学和政治 学的绝大部分内容都遭到了摈弃。
罗伯特·穆齐尔(Robert Musil) 问道:如果我们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感官,如果我们对自身的了解只限于科学家对人体的了解,如果所有对价值、伦理和美学的普遍原理和探讨都如维特根斯坦所说的那样毫无意义,那么我们该怎么活下去?他认同人类思想的陈旧范畴(种族主义思想的“折中方案”或是宗教)已经毫无用处,但问题是我们该用什么来替代它们呢?
弗朗茨·卡夫卡(Franz Kafka) 同样痴迷于生而为人的意义所在,以及科学与伦理之间的对抗。
卡夫卡与海德格尔之间的相似之处在于,卡夫卡作品中的人物都必然屈服于更强大的力量,而他们并不真的理解这些力量。他曾说过:“我有时认为没人能像我一样理解人类的堕落。”然而,卡夫卡还认为即使屈服也无法带来满足,在这点上他与海德格尔分道扬镳。
14 进化之进化
赫伯特·巴特菲尔德(Herbert Butterfield) 在年仅26岁时便出版了《历史的辉格解释》,成就了自己的美名。
巴特菲尔德推翻了目的论历史观(认为历史发展是一条贯穿过去与现在的直线)。对巴特菲尔德来说,“进步”的观念很可疑,同样可疑的还有如下概念,即在任何冲突中总是好人获胜坏人失败。
普遍的看法(即他所谓的辉格观点)认为,从开始的天主教文艺复兴到宗教改革再到现代世界,这条直线式的发展一帆风顺,它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路德促进人类更大自由的意图。巴特菲尔德认为,这种观点假定了“事件虚假的连续性”:辉格史学家“喜欢想象宗教自由是从新教中美好地产生,但实际上它是从完全不同的事物中痛苦而勉强地产生的,那就是宗教改革之后悲惨的世界”。巴特菲尔德认为,从历史学家的角度而言,这种习惯的动机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说源自当代政治。现代历史学家对民主自由思想或自由主义传统的热情使他们得出结论:过去的人们也在朝着这些目标努力。巴特菲尔德认为,这种趋势的一大后果,就是辉格史学家过分喜爱对过去进行道德判断:“对他们来说,子孙后代的声音就是上帝的声音,而史学家就是子孙后代的声音。他们的特点就是往往自视为法官,但实际上单凭他们的方法和才能只适合担任侦探。”这种道德判断的流行导致辉格史学家犯了另一个错误,认为有意识的罪过比无意识的错误更邪恶。巴特菲尔德为这样的立场感到不安。他提出了另一种观点,即历史所能做的就是以越来越多的细节和越来越少的删节来接近其主题。对他来说,所有的道德判断都是多余的,因为历史学家不可能进入过去年代人们的思想中,也因为历史上的重大争论并不在“正邪”两派之间展开,而是在对立群体之间(不一定只有两个)展开,而他们持有关于事件和社会走向的对立思想。用现在的观点评判过去,这为过去的事件强加了现代的心态,而这些事件本不能用这种方式加以理解。
巴特菲尔德的观点是对进化思想的一种抑制,但也只是抑制而已。
15 物理学的黄金年代
物理学黄金年代的所有开创性工作集中在欧洲的三个地方:英国剑桥的卡文 迪许实验室、哥本哈根的尼尔斯·玻尔理论物理研究所以及靠近德国马尔堡的古老大学城哥廷根。
从某种意义上说,欧内斯特·卢瑟福(Ernest Rutherford) 取得的成果相当于炼金术士孜孜以求的目标,即将一种元素嬗变为另一种元素,在他的实验中是将氮元素嬗变为氧元素和氢元素。(历史上首次)人工嬗变的发生机制也非常明确:一个α粒子,即原子量为4的氦原子核。它在轰击一个原子量为14的氮原子时,取代了一个氢原子核的位置(卢瑟福很快将其命名为质子
,proton)。因此这里的算法变成了:4+14—1=17,生成氧同位素。
尼尔斯·亨里克·大卫·玻尔(Niels Henrick David Bohr) 终最终为化学和物理建立了相互之间的必然联系。1922年,玻尔表明原子结构与19世纪的俄国化学家门捷列夫绘制的元素周期表有着紧密的联系。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他实现了第一次突破,解释了电子如何以一定的形态绕原子核旋转,以及这一发现如何有助于解释不同的物质晶体发出的 光谱特性。这一自然轨道的想法还将原子结构与马克斯·普朗克的量子概念联系在一起。现在,玻尔进一步认为,连续轨道的电子壳层只能容纳规定数量的电子。他提出了这样的想法,即某些元素之所以具有相似的化学性质,是因为它们具有相似的外层电子排布,而这些外层电子是化学反应中最常用到的。例如,他将钡和镭这两种元素进行了比较。两者都是碱土金属,但原子量差异很大,分别在元素周期表中排在第56和第88号元素。玻尔对此的解释是,原子量为137.34的钡具有的电子壳层由内到外依次含有2,8,18,18,8和2(一共56)个电子。原子量为226的镭具有的电子壳层分布则依次为2,8,18,32,18,8和一2(共88)。除了解释它们在周期表中的位置,这两种元素的最外电子层都含有两个电子,这意味着钡和镭的化学性质相似,尽管它们在其他方面存在明显差异。
泡利的贡献是证明了每条轨道都不能容纳超过两个电子。一旦轨道上含有两个电子,这条轨道就“满了”,其他电子则被排斥,被迫进入下一轨道。这意味着,内电子层(一条轨道)不能容纳两个以上的电子,第二层(四条轨道)不能容纳超过八个电子。这被称为“泡利不相容原理”(Pauli's exclusion principle)
,其美妙之处部分在于扩展了玻尔对化学性质的解释。
沃纳·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 在这寒冷清新的环境中产生的想法后来被称为“量子奇异性”的第一个例子。海森堡认为,我们应当停止设法将原子的内部活动具象化,因为不可能直接观察这么小的东西。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测量其属性。所以,如果某些东西在某一时刻被测得呈连续状态,而在另一时刻呈离散状态,那就是现实的状态。如果两次测量结果都存在,说它们不一致 也毫无意义:因为它们只是测量而已。
1925年,路易·德布罗意(Louis de Broglie) 在巴黎发表了一个新理论,这让理解海森堡的想法变得更加容易。普朗克和爱因斯坦都曾指出,迄今为止都被视为波的光,有时也可以表现出粒子的特征。
奥地利人埃尔温·薛定谔(Erwin Schrödinger) 的研究。他对海森堡的看法感到困惑,却着迷于德布罗意的想法。他补充了这样的观点,即沿着轨道绕原子核运动的电子,其运动方式不像行星,而像波。此外,这种波的模式决定了电子轨道的大小,因为为了形成一个完整的圆形轨道,波必须符合一个整数而不是分数(否则波将陷入混乱)。这反过来决定了轨道离核的距离。薛定谔的研究在1926年春夏的《物理年鉴》上以四篇长论文的形式发表。这些论文行文考究,解释了玻尔的轨道位置。支撑其理论的数学基础也被证明与海森堡的矩阵类似,只是更为简单。
海森堡扪心自问,莫非在原子水平存在认识的极限?为了确定一个粒子的位置,它必须撞击锌硫化物屏幕。但是这会改变其速度,意味着它不能在关键时刻得到测定。相反,如果用一个粒子散射的伽马射线测量其速度,比如,将其撞向不同的轨道,而它在测量时间点上的确切位置已经发生了改变。这一观点后来被称为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
,它假定电子的确切位置和精确速度不能同时确定。
在整个20世纪20年代后期,各种异常现象逐渐出现,其中一个较为有趣的现象就是原子量和原子序数之间的关系。原子序数是由原子的核电荷数和质子数决定的。因此,氦的原子序数为2,但其原子量为4。对银元素来说,相应的原子序数和原子量分别为47和107,铀元素则是92和235(或238)。当时的一个普遍理论认为,原子核中存在着额外的质子,与电子结合从而保持中性。但这又产生了另一个理论上的异数:要将电子这样微小而轻质的粒子封闭在原子核内,需要极强的能量。而当原子核受到轰击,其结构发生改变时,这种巨大的能量应该表现出来,然而这从没发生过。在20世纪20年代早期的大部分时间里,人们都忙于用其他轻量元素重复氮的嬗变实验,所以查德威克几乎无暇他顾。然而,就在这些异常现象没有表现出圆满解决的迹象之时,他转而接受了卢瑟福的看法:中子(neutron)
这样的粒子一定存在。
德国物理学家沃尔特·波西(Walter Bothe) 在1928至1930年间研究了诸如锂和氧等轻元素被α粒子轰击后释放出的γ辐射(一种强光)。奇怪的是,他发现不仅硼、镁、铝等元素可以释放强烈的辐射——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α粒子使这些元素发生了衰变(正如卢瑟福和查德威克已经表明的)——但铍元素同样可以释放强辐射,而它并不会在α粒子作用下发生衰变。波西的实验结果让剑桥的查德威克和身在巴黎的居里夫人的女儿艾琳·居里(Irène Curie) 以及她的丈夫弗雷德里克·约里奥(Frédéric Joliot) 大为震惊,他们纷纷采纳了这个德国人的方法。很快,两个实验室都各自发现了异常现象。查德威克的学生H. C.韦伯斯特在1931年春天发现“α粒子射入方向上[铍释放出]的辐射强度要大于相反方向上的辐射强度[即更具穿透力]”。这一发现的重要性在于,如果该辐射是γ射线(也就是光),那么它应该均匀地朝各个方向发出,就像光从灯泡中发出一样。另一方面,粒子的行为则与此不同,它很可能被撞向α粒子的射入方向。查德威克认为:“这就是中子。”